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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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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

鐘嬤嬤說起今日的情形:“大姑娘來的突然,姨娘和我都很意外,在那門口徘徊了好久才進來……”

蓉珠十幾年不曾踏入雲蘭苑一步,明知十月懷胎生下她的親娘就在此處飽受磋磨,仍冷眼而待,嚴冬天寒連口熱湯都不肯舍予。

傅蓉微自問做不到與她好好相處,即便是看在花吟婉的份上也不行。傅蓉微問:“大姑娘她說什麽了?”

鐘嬤嬤仔細回憶著,將事情原本告訴了傅蓉微。

蓉珠進門時,花吟婉正在準備繡另外一半石榴花的帷帳,院子裏的玉蘭花正當盛放,唯獨傅蓉微窗前那株早早等不及便來報春的先行官,花期已盡,有了雕謝的跡象。

許是覺得不吉利,花吟婉在那株玉蘭的枝頭上系滿了紅綢,瞧著倒是依然生機無限。

蓉珠走進了檐下,瞧見花吟婉手下的繡工,很是勉強的笑了笑,說:“姨娘真是好繡工。”

鐘嬤嬤忙著去泡茶,花吟婉房中收了好多名貴紅茶,平日裏自己舍不得用,此刻都捧命鐘嬤嬤捧出來招待蓉珠了。

花吟婉手下正勾絲搭橋,說:“姨娘沒別的本事,也就繡的東西尚能拿得出手,趁著身體還行,能多做點就多做點,等老來雙眼昏蒙,就真成吃白飯的廢物了。”

蓉珠望著那一處繁花的石榴帳,說:“姨娘過謙了,只是三妹妹機緣非同尋常,您替她的準備的嫁衣都用不上了,怪可惜的。”

花吟婉道:“有什麽可惜的,平日裏閑著也是閑著,權當無聊做點事情罷了。”

蓉珠卻道:“可我瞧著姨娘的心血白費,心裏實在難平。”

蓉珠的性子養的太委婉了,那幾句話不過是反覆客套,求個面子好看而已。

可花吟婉卻當了真,說了句:“大姑娘若真覺得我繡活好,又不忍好物丟棄,那我便贈與大姑娘吧,你拿去……”

誰知她話還沒說完,蓉珠當場就掉了臉色,冷言冷語:“在姨娘看來,我便只配用三妹妹剩下的物件嗎,姨娘與三妹妹還真是母女情深,令人感佩啊!”

鐘嬤嬤端茶回來就聽了這陰陽怪氣的一句話。

花吟婉足足楞了好久,才有幾分無措道:“我不是那意思,我知你是養在嫡母膝下的姑娘,必不至於看上我這點東西,我是想說,你既覺得惋惜,拿去裁了剪了都可,隨你的心意布置……”

鐘嬤嬤忍不住替主子說公道話:“大姑娘您可不能這麽說啊,姨娘心裏一直都念著您的,前些年得知您喜愛桃膠點心,便從書上學了做法,親手試了幾日,掌心都燙傷了,才做出最可口的味道,讓三姑娘悄悄給你送去……”

花吟婉出言呵止:“鐘嬤嬤!”

因著那一層割不斷的血脈,鐘嬤嬤也是真正為了蓉珠這孩子痛心。

蓉珠看了看鐘嬤嬤,又看了看花吟婉,挑眉說道:“我如何不知那是你做的?你以為你瞞的很好?那年三妹妹也才十歲,說句假話眼睛還到處亂瞟,我知那是你做出來的東西,再喜歡也不會動一口的,還是三妹妹孝順貼心,不願意見你難過,又舍不得你一片心意白費,才通通塞進了她自己肚子裏,哪怕撐到吐也沒剩下一點渣。”

素來溫和的花吟婉聽了這話,猝然站起身,動作過於猛烈,無意帶倒了繡架,紅緞子沾了廊下的灰塵,金銀繡線也灑了一地。

不僅蓉珠嚇了一跳,鐘嬤嬤也從未見花吟婉這般激動,以為是動了火氣急了,忙上前寬慰,卻見花吟婉怔怔的站在那裏,一句話不說,眼睛裏空落落的,卻無聲息的淌下了淚來。

蓉珠被這一幕嚇跑了。

鐘嬤嬤將怔忡的花吟婉扶回臥房中。

花吟婉卻不讓她伺候,將她趕出了房門,只說要自己靜靜。

鐘嬤嬤嘆著氣,對傅蓉微道:“我聽到了姨娘的哭聲,卻也沒敢進,她哭的好難過,叫我聽著心裏也不是滋味,我一直守在門外的,過了半個多時辰後,忽然聽到裏面有桌椅碰倒的動靜,於是急忙沖了進去,姨娘心疾忽發,捂著胸口,就縮在地上,疼的爬不起來,我謹記姑娘您的交代,立刻去找了趙醫生來,可他說來不及啊,藥丸子餵下去也沒用,紮了一身的銀針也沒用,湯藥剛煨在爐子上,姨娘就撒手了……”

鐘嬤嬤說著,忍不住抹眼淚。

傅蓉微的心氣也快耗的差不多了,她疲累的點點頭,說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夜裏她守在花吟婉的靈錢,平陽侯辦完公務,特意來看了一眼,見傅蓉微形容憔悴,順口說了句:“你是個好孩子。”

傅蓉微打起精神,見過了父親,說:“聽鐘嬤嬤說,姨娘咽氣前還掛念著大姐姐呢,父親,女兒有個不情之請,讓大姐姐來看看姨娘吧,姨娘生前溫柔體貼,寧可委屈自己,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,如今人都不在了,便成全姨娘這個念想吧,也好讓她走的安心些。”

平陽侯聽了,皺眉問了句:“怎的?大姑娘沒來?”

傅蓉微打著機鋒,不肯正面回話,說:“既然父親同意,女兒這便著人去請!”說著,當即叫來了鐘嬤嬤,命她馬上走一趟蓉珠的院子請人。

鐘嬤嬤是個簡單天真的人,傅蓉微怎麽說,她就怎麽辦,披上件麻衣便去了。傅蓉微半句話沒提平陽侯在此,鐘嬤嬤也沒心眼去多那個嘴。

傅蓉微跪在蒲團上,凝視著花吟婉的靈位,閉上眼,端正磕了頭,心中祈念:“我當著您的面,算計您的親生女兒,您如今超脫苦厄,一定心如明鏡,您會不會怪我?您若是怪,便托個夢給我,或打或罵都行,好讓我再見您一面可好?”

銅盆裏又灑下一把紙錢。

案上的香裊裊升高。

鐘嬤嬤匆匆去了,又匆匆而回,沒耽擱太久,可她是一個人回來的,並未帶來蓉珠。

傅蓉微不發一言,望著她,等著聽回稟。

鐘嬤嬤立在門檻旁,低聲道:“奴才去請了,可大姑娘說今日身子不適,見不得風,改日再說。”

傅蓉微扶著棺木,應了一聲,關切道:“大姐姐病了,可請郎中看了?你有沒有叮囑她早些休息?如今倒春寒還歹毒著呢,莫要貪春著涼!”

鐘嬤嬤實誠地說道:“勸了,當然勸了,奴去的時候,大姑娘正帶人在院子裏,用新采的花陶制胭脂膏子呢,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春衫,單是瞧著都冷!”

平陽侯眉頭又擰緊了幾分。

傅蓉微捂住嘴輕咳,用哭的有些喑啞的嗓音道:“那你把前段日子父親給我做的狐裘送過去吧,順便再與大姐姐好好說說,待明日天暖了,來送一送姨娘吧。”

平陽侯終於出聲了,他一掀袍子,站到了門外,對鐘嬤嬤道:“你家三姑娘一片孝心,忍著饑寒給姨娘守靈,去把那件狐裘拿來,給你三姑娘披上。”

他一句話也沒說蓉珠的不是。

但又像是句句都說了。

鐘嬤嬤聽從吩咐回屋去了。

傅蓉微閉上眼睛將頭抵在棺木上,感覺到平陽侯走進了,在她肩頭拍了拍,說:“你是吟婉一手教養出來的,隨了她嫻淑溫和的性子,挺好,只是太容易受委屈了。”

傅蓉微半睜開眼睛,淚漣漣道:“原來父親都知曉……姨娘倘若得知父親如此關懷,想必九泉之下一定會寬慰。”

平陽侯道:“累極了休息片刻也無妨,再難過也別折騰自己的身子,聽見了?”

傅蓉微點頭乖巧答是。

平陽侯上了香,燒了紙,便離開了。

鐘嬤嬤取來了狐裘,正欲給傅蓉微披上,傅蓉微卻擡手制止,嗓子也不啞了,淚也擦幹了,說:“不用,不冷。”

上一世,花吟婉死後,她悲痛欲絕,一時大意,叫蓉珠踩著她們娘倆,在平陽侯面前給自己裹了層金,謀求了半輩子的安穩。

同樣的一塊絆腳石,重來一次,傅蓉微必得給她砸個稀碎不可。

傅蓉微端著燈,回到了花吟婉的臥房,瞧著那七倒八歪的桌椅,與鐘嬤嬤所說對上了,她俯身扶起了椅子,又擺正了桌案,撿起掉在地上的硯臺和毛筆,指尖忽然感受到了濕意……

傅蓉微動作一頓,急忙將手指湊到燈前,看清楚上面竟染上了墨。

她怔了片刻,再次端起燈,往地面上照去,靠近桌案一角下,有墨潑過的痕跡,不僅如此,硯臺裏也殘留著半幹的墨,毛筆也是用過未洗的樣子。

花吟婉是在此處倒下的。

狼藉的硯臺和毛筆,說明她倒下之前,正在此寫東西。

傅蓉微出門又叫來了鐘嬤嬤,急促的問:“姨娘有沒有留下遺筆?”

鐘嬤嬤搖頭說沒有。

傅蓉微又問:“那麽,姨娘最後留下的話是什麽?”

鐘嬤嬤心疼道:“三姑娘,這話您已經問好多遍了,姨娘閉眼前一直念叨的都是您,她甚至還想自己撐著身子到前院去,請夫人接你回家呢!”

傅蓉微不信,她將桌案上散落的書籍和紙筆,都翻了個遍,什麽都沒有。

她說不可能。

傅蓉微讓鐘嬤嬤指明了花吟婉最後躺倒的位置。

在遣走了鐘嬤嬤後,傅蓉微緩緩的伏下身子,躺倒在那個位置上,燈燭放在一邊,目光空洞的望著高遠的頂梁,緩緩轉動脖子,瞧著這屋中的一切陳設。

傅蓉微右手邊,窗下,是剛打過蠟的櫃子,傅蓉微最後才望到那一處,平時櫃子裏鎖著的,都是花吟婉一點一點攢下的銀錢和首飾,白日鐘嬤嬤已經開鎖都取出來了,說是姨娘吩咐都交給她。

傅蓉微沒動那些東西,照舊還放在櫃子裏。

櫃子下是實心底座,但是因年歲久遠,有些微微搖晃,顯得不平整,但傅蓉微此刻推了推它,它卻穩穩的,一動不動。

燈燭湊了過來。

傅蓉微將眼睛貼近,在櫃子與地磚的縫隙中,瞄見了一截白色。

她十分小心的拿了硯臺,撬起櫃子一腳,取出了折疊塞在那裏的一張宣紙,展開看,上面果然是花吟婉的筆跡。

卻是一紙未寫完的藥方。

紙上橫貫了一筆墨痕,想必花吟婉正是在寫此方時,犯了病。

可這方子她從來沒見過。

既不是治她咳疾的,也不是治花吟婉心疾的。

傅蓉微一頭霧水,到底什麽意思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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